时光倒影之祖父的远行
2018-04-19 20: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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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忆我们亲爱的祖父,我内心的遗憾,是1986年,祖父希望中最后的远行,未能实现。那年他老人家虽已胃病成疾,但身体硬朗,干活有劲,忽然就想回兴城老家。而当时我和四哥正读大学,家用困难,同时在村委会工作的父亲和在政府工作的哥哥们都没有时间陪他回去。经过再三思忖,祖父后来打消了想法。

        而上一次祖父的回乡,也是他最后的远行,还是在1964年,祖父回了老家兴城,当时是带着我的姑姑一起回去的。那年祖父56岁,姑姑14岁。

        这以前,祖父常常回兴城,每次回老家,都会给老家长辈和亲戚带去吃用东西,给些钱,带当地的特产花生回来,到家里省着够吃好几个月了。那时兴城老家比我们这里困难,到各亲戚家就是吃水豆腐。最后一次过去,祖父和姑姑带过去不少自己家织的土布口袋,送给老家的亲戚们。回来后,祖父就再没有张罗去过。

        实际上,到祖父过世前那次产生回乡的想法,已有二十余年未回他的老家了。二十年前,祖父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已经先后过世了,可能觉得没有可投奔看望的父母和兄长了,所以多年也未张罗回去。忽然在他年近古稀,却开始思念故乡,想必是大有由头的,近乡情怯,抑或叶落归根。而这些,也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多年之后,我们兄弟在模糊记忆中,有人记得祖父已成行,有的记着终未成行,因为若成行我们都会了解的,也会了解老家的动态。

          我们知道,祖父的心中,已然成行,他已梦回兴城故里,在祖辈的坟前祭奠了。

         父亲念兹在兹,我的祖父未享过什么福,在那个国弱民穷的年代,温饱的满足,已然令无数人家视为目标了。父母对祖父的孝顺,全村闻名。祖父上了年纪,父母专为他准备的零食,常年不断。虽然现在看着普通的饼干点心之类,老人小孩都吃不去了,但那时祖父还是喜欢的,并且也常常私下分给我们。他知道,我们父母,是不许我们吃祖父的零食的,那点小吃零,哪架住几个半大小子吃呢。

         据父亲讲述,祖父于1908年出生于辽西兴城,是曾祖父李恩会的三儿子。在辽西那个年代,象我的祖父辈的岁数,一般情况下当胡子的都不少。但曾祖父定有家规,专心耕织,绝不允许加入绿林。曾经,在曾祖父的五个儿子遇到无理欺凌时,曾有加入胡子返身报复的计划,也被曾祖父严厉制止。他老人家认为,胡子这玩意不是常事,没有前途,并且是人永远的污点,早晚会找上来。所以,祖父兄弟五人,都是一心一意地务农,谁也没有历史上的污点,解放后都是清清白白的。我的大祖父李景文和二祖父李景武,都留在了兴城农村,陪伴曾祖父李恩会。祖父李景云和五祖父李景海,前后来到辽宁北镇地区,祖父在柳家安家落户,娶了当地王氏家族的女子我的祖母,祖母是小赵家屯王森林和王材林两位大叔的叔伯姑姑。

        清明节回乡。父亲回忆了早年时期,他和我祖父一起捉鱼的往事。父亲讲到:“柳家东青堆子东边有一条大河,叫东沙河,现在分流成两条河,即清水河和浑水河,原来东沙河的名字没有人再叫了。新河是过去老百姓的叫法,修河时政府方面叫庞家河,有时大家也叫东河。原来不是河,就是一马平川的湿地平原,北边一条大壕沟隔着,一片洼地草甸的世界,水流慢慢向南流去,汇入绕阳河和辽河入海。解放后,盘山县组织民工挖河。那时哪个村出多少人,给多少任务,把多长段,都有明确具体的要求。干了二十多天,就把河挖了出来,两边的大坝也修起来,开始堆得也就是半米高。经过几十年不断重新,越修越高,如今有两三米了。开始就是个大沟,水一进来冲击扩大,就成了河流了,再发洪水,就都顺了新河向南流走了,一般不会再淹到村子和农田道路了。开挖新河的第一年,出了大量的鱼,好象整个大片湿地草甸子的鱼,都汇聚到新河里。从来没有见过上来的鱼那么多。咱们屯子老老少少都去摸鱼去了。因为以前没有准备,多数都没有什么工具。你爷进到河里,用手一划拉就是一条鲫鱼,一摸就是十斤八斤的。连摸了两天。第三天说没就没了,可能鱼都游到下游去了。那次你姥爷和你妈妈也都去了,我和你妈妈那时也都才十岁。一般情况下,捉鱼就往“南边”去。现在地图上叫边南,离咱家有十五里地。八九岁时,有一次我和你爷爷去南边摸鱼,带着铁锹、盆和袋子。我们一路走到那里,一片壕沟和芦苇荡。你爷爷摸鱼,我就捡鱼。那时已经是九月份,秋天了,河沟里水还挺深,你爷爷冻得直哆嗦。后来你爷就琢磨出了好方法来,他仔细观察各片水坑,看准了就开始叠坝,在壕沟里垒出坝来后,就一段一段地开始淘鱼,淘后再叠坝再放水,我们比别人纯粹靠摸鱼收获多了好几倍,因为淘鱼还不冷,看其他人都冻得够呛。鱼获有大鲶鱼,黑鱼棒子,大鲫鱼等等,足足有二三十斤。我们还在水坑里捡到了一个捞鱼的搅捞子,回到家后你爷爷就按上了木把,以后又自己照样织了好几个。有一次,我和你爷爷到北边大壕去。那时北地有咱家的地,一条大沟,现在都种上水稻了。大壕里水很多。我们在那里捉鱼,那次也没有别的工具,就用铁锹和一个小框,下钓筐,截不少鲫鱼壳子,那些鲫鱼从高处水下来,叽里咕噜地往缺口的筐里掉。水满了,再截另外一段,淘一会水后就开始放水,水一流动,鱼就顺流来玩到下边了,掉筐里就蹦不出来了。这比淘鱼还省力气,鱼也不会捉光。那一次捉了好几斤。但第二天水流小了,鱼就很少了。那时主要还是种地,种棉花、高粱、苞米什么的。那时屯子里的大户,老刘家河老李家,挺会拿鱼的,他们有好的工具,有密封的遛网,刘三、李少勤都会,有时在河滩上一整就是一面子,有上百米长,秋天在东沙河上,中间放网,两边下密封子。那时去东边种地,就从河里走,也没有桥,多数是从河中间走。车辆都在南道走,那里也还不是桥,也是从漫水上过。”

         以上是父亲讲述他童年和少年时期,与祖父捉鱼和干活的事情。祖父到柳家安居后,一直保留着先辈“闯关东”后以耕读纺织为生的传统。五六十年代,村里让种棉花,各家都能分点棉花,家里穿得不够,就纺线,找人织点土布,靠家织布穿戴。祖父是织布专家,专门负责给生产队织布口袋。那时全生产队的口袋,多数都是祖父用土布织的。当年还没有机器织的麻袋。直到七十年代,村里不再种植棉花了,机器布也多起来才停止。高峰时期,祖父一天能织两个布口袋或一块布,两条口袋顶一块布。一块布或两条口袋都是三块钱。织布必须起早贪黑,并且还得两个人轮换。祖母也能织布,父母亲也会织布,但不会拉布和相布。那时多数时间是以祖父为主织布。其他人负责缝布口袋。才十岁的大哥就缝过布口袋,有时夏天坐在水泥窗台上,用大锥子和白线将布缝成口袋。那种口袋,非常结合,比后来的麻袋还好,生产队都用来装高粱苞米。一次祖父在生产队分红,领了给生产队织布口袋的钱,一共有二百多元,都是一块两块和五毛的零钱,就给大哥拿回家交给妈妈。农村生产队解体之后,我家自购毛驴,将原来的手推车,升级为驴车。祖父成为自家驴车的专职驾驶员。不论是我们兄弟何人,不论是我去县城高中还是远赴北京,祖父必然是亲驾驴车,送至南县道汽车临时站,在那里我们坐长途客车先到五大队终点站,再坐回柳家再到北镇。坐此往返的目的是,可以有个座位。祖父也会送到柳家忠心塔站,这是正规站点,时间充裕则到这里。祖父的送行,直到他老人家的过世。一九八七年寒假,他赶驴车送我和四哥到忠心塔下,登上长途汽车后的挥手,从此与祖父再未相见。冬天,祖父病逝。因考虑我和四哥相距遥远,父亲只通知了大哥二哥三哥返程。再见祖父,只有在他老人家的坟墓之前了。

        祖父是土生土长的辽西人,身材虽然干廋,但是性格里潜伏着火山岩般的坚韧、冷硬、执着和热情。祖父为人正直、忠义,办事认真,与人亲善,注重节俭,实事求是。我们身上流淌着祖父的血,心中常记起他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他的个性品行无形之中或多或少对我们产生影响。

        祖父,在当时的柳家小有名气,之所以小有名气是因为祖父手巧心灵,且有许多让人眼前一亮的创新。比如,在柳家地区第一个自家织布卖布,至今父母家还留着几块六十多年前的老粗布,质量上乘;在柳家地区第一个在一亩地里种植旱烟,销售额抵得过十亩地,后来家家都开始种烟,他就退出了;在柳家地区第一个自生绿豆芽,经过十余次试错,终于在家里东屋,用自编的草囤子,生出鲜嫩肥壮的绿豆芽,全屯时有购买并远销到附近的劳改农场,并且,家里一冬天有菜可吃;在柳家地区第一个轧高梁桔杆垫子,供销社看好收购,全乡仿效,过去只能做为烧柴的桔杆卖出了较好的价钱;在柳家地区第一个试扣蔬菜大棚,那是七十年代,无任何经验可循。祖父自己领着我们以园墙为依托,再彻东西两土墙,顶部及正面向为塑料。太阳落山,则放好自轧的草垫子保温。连续多年秋末起砌墙搭棚,春天拆棚种园。每一冬天自产芹菜,韭菜,香菜,黄瓜等绿色蔬菜,成为赵家屯一景,后也被群起效仿; 在柳家地区率先自制各种捕鱼工具,如扳网,抢网,搅捞子,柳条絮篓等,每年庞家河发水捉鱼,事半功倍;在柳家地区第一个不用老鸡母,人工凭温度计在火坑上孵小鸡,且成活率超过老母鸡,出壳时间缩短一半。凡此种种,估算祖父一个人相当于两个壮劳力所挣工分。祖父常年白酒"小烧"不断,却从未喝多,生活自得。祖父为五个孙子做出了人生而奋斗,人生而创新的榜样。只是,我们的手脚灵活谁也赶不上祖父。

        小时候,因为父亲又红又专,并长期在大队工作,我家不时有客人来吃饭,祖父和父亲都是好酒好菜相待,且从未厌倦。祖父对我们从小很严肃很严格,对顽皮的我们偶尔斥责,但从未动过手。记得多次,妈妈孝顺祖父的蒸鸡蛋膏,祖父让我和四哥同吃。贪吃的我们,吃完自己这面的一半,竟在下面掏挖,最后塌方,祖父全当看不见。父母为祖父准备的小饼干从不间断,他老人家的小黑皮包装了点心,永远挂在炕头他最喜欢的中国地图上的钉子上边。我们被父母分的点心,哪懂细水长流,基本当天吃完。于是就羡慕祖父的皮包。因此,包里的饼干点心每每被我们偷吃,而祖父从未告诉我父母,也从未批评。直到我们看到包里只剩寥寥可数的几块,实在内疚,发誓再不过份。

        祖母于1954年39岁因病去世,留下了15岁的我父亲和4岁的我的姑姑。祖父含辛茹苦,自己带大了两个孩子,帮助各自成家立业。之后,奋斗几十年,帮助我的父母,将我们兄弟五人送入部队和大学,完成了他老人家的夙愿。祖父去世前三年,他老人家自己在庞家河畔的荒地开荒,种上了高粱和大豆。此地偏僻,但在这里还可远望医巫闾山。他老人家去世前嘱咐我的父母亲,他火化后要迁来祖母的坟茔共同安葬于此。祖父安葬后,父亲在春天植下杨条,几年之后,枝繁叶茂,再几年,树木参天。再后来,外祖父于此附近垦荒,并连成一小片。2001年,外祖父过世,与外祖母合葬于此。每年清明,我们兄弟都陪同父母,前来祭扫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祖父远行兴城的愿望,最终由父亲和我的几个兄长续成。2016年,在父亲、哥哥们和三叔洪杰、李丹等的努力下,分散居住近百年的家族,在兴城组织了家族百年历史上,第一次祭祖活动。祭祖以洪字辈的父亲及多位家族兄弟等为主。近百家族成员,欣逢盛世,鸿雁成行;云集庐前,聊表衷肠;此心可鉴,伏惟尚飨!

         我想,天堂里的祖父,一定微笑着看到了这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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