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步(十一)
2018-12-19 20:36:34
  • 0
  • 0
  • 2
  • 0

       (一)虽千万人吾往矣 

       重读卢梭《忏悔录》,深感后来者少有如此深刻的剖析,灵魂、精神和肉体的三位一体的反躬自省。

        与前贤比,我既缺乏能力,缺乏智慧,更缺乏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气豪气勇气。

        伟人毛泽东,却是立德立功立言的吾往矣的表率。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青年毛泽东写道:"在公园里,在故宫的庭院里,我却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北海上还结着坚冰的时候,我看到洁白的梅花盛开。我看到杨柳倒垂在北海上,枝头悬挂着晶莹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诗人岑参咏北海冬树挂珠的诗句: “千树万树梨花开”。北京数不尽的树木激起了我的惊叹和赞美。“

       十年之后,在秋收起义失败后,壮年毛泽东写道:“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丁的一个婴儿。” 

       两次低谷,两次昂扬。伟人之为伟人,正在于人生地平之下时的乐观进取,所谓革命浪漫主义。

     《孟子》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生命不是生意,要学会用生命活着,而不是用身份和身价活着。如果自我反省之后能够理直气壮,无愧于良心道理,即使是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决不退缩!

      (二)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在评论我的拙作时,国亭说,在回忆文章中,记述成长中至深的真情和岁月磨不掉的记忆,也在文艺地展现曾经的一个年代一个地域的农村的风情风貌,这些对我们这代人一般都有深切的感受,也都有一些经历。非常佩服能将它回忆梳理记录下来,更佩服深厚的文字功底和文艺情怀,文笔平淡自然不事雕琢,清新隽永中本心真情汩汩涌现,已成一格,难能可贵。愿如兆华所言,继续将各种回忆记述为系列,展现我们这代人生活和成长的那个时代。最后也是最想说的是,祝贺返璞归真,能做自己生命中最喜欢的事。羡慕! 文俊兄写道: 王伟与淋巴癌抗争了一年多,终未成功。他热爱生活,珍视友谊,他对疾病坚强的意志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安息吧王伟老弟,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昨冬雨一天,校园两棵云杉碎叶落尽,窗前一棵梧桐阔叶洒满阳台,东北大街上所有杨树都纷纷脱满尚显青脆的绿叶。冬天到了。今天凌晨一点钟,九零年培训班同学,青岛海关所属流亭机场海关副关长王伟,因发烧致呼吸衰竭过世,年仅四十八岁。翻出他九月九日的文章,作为纪念。《我的姥姥》:

       姥姥已经去世十二年了,每当想起她,我都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姥姥是2006年夏天去世的,那时候我作为交流干部在泰安工作。之前,姥姥每年都到青岛来住一段时间。姥姥去世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心神不宁,往姥姥家打电话,没有人接,给舅舅打电话,舅舅说姥姥挺好,谁知第二天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去,说姥姥已经不行了。舅舅是怕我担心,才没告诉我姥姥病重了。回到老家黄县,姥姥已经躺在厅堂的床上,处于弥留状态,不能说话,眼睛也睁不开了,姨和舅妈叫着我的小名说:妈啊,你外甥回来看你啦。这时候,我握着姥姥的手,发现姥姥的眼角滴下了泪珠。我心里发酸,眼泪流到了姥姥手上。送走了姥姥,返回泰安的路上,眼泪一次次模糊了双眼。记得小时候姥姥问我:我能活多大岁数?那时候村里的老人大多六七十岁就去世了。我说:八十岁。姥姥说:哪能活那么大岁数。姥姥果真是八十岁去世的,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说一百岁呢?

      姥姥大名赵淑英,娘家是我们邻村毡王家,十八岁的时候嫁给姥爷。她兄妹六人,三个哥哥年轻时去了北京、沈阳和青岛,弟弟牺牲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姐姐嫁到了磨山迟家。姥爷的父亲闯关东在沈阳挣了不少钱,回来几乎买了半条街。姥爷的父母去世后,姥爷没有人管束,迷上了推牌九,几乎一天输掉一幢房子,等到了解放前夕,只剩下几间瓦房和一个菜园。即便这样,还差点划成富农。姥爷的哥哥和姥姥的弟弟都是革命烈士,姥姥到处找人,这才划成中农。姥姥很能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曾经作为妇女代表出席在烟台召开的妇女代表大会。姥爷在县城工作,根本顾不上家。她一个人既要忙儿忙女,又要忙村里的妇女工作,还做本村和周围几个村的绣花点。所谓绣花点,就是从县城绣花厂取线取样,发给年轻妇女用钩针钩好花编后,一份份检验质量,核对用线,再送到绣花厂洗熨漂白后出口创汇。这个活,姥姥一干就是几十年。姥姥不识字,但她记忆力极好,发货收货从没出过错。我常见她用铅笔描描画画,那些符号也只有她自己看得懂。姥姥是个热心人,眼睛也亮,哪个绣花姑娘相貌怎么样,品行如何,她一清二楚,只要她觉得哪个姑娘配哪个小伙合适,一说准成。姥姥家墙上的镜框里,挂满了男女青年的订婚照,少说也有一百多对,我小时候,她也带着我吃了不少喜酒。记得工作后,有一次回去看她,她还说:如果不是你考学出去,我早给你物色了一个好姑娘。参加工作没有多久,单位组织文艺演出,我和一位年轻女同事一起朗诵,她也把剧照也挂在相框里,有人来时,她就说,那是我外甥和他女朋友。姥姥的五个子女都是她作主选的对象,个个都是郎才女貌。

       姥姥心灵手巧,会编各种筐、篓。记得她带着我到小河边,割柳条,割好后她抱一捆也让我抱一捆,回到家把柳条放到水中浸泡去皮,柳条变得雪白。小小的柳条在她手里,就像一个个音符,弹奏出美妙的乐章,大大小小的筐、篓很快就编好了,除了自己家用,姥姥还送给亲戚邻居。姥姥老早就把自己的寿衣准备好了,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她对生死看得很淡,常说人死如灯灭。她曾和我说:我死了,你们哭两声就行了,不要太难过。

      我们家和姥姥家是一个村。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村书记,都很忙。我和妹妹小时候不是住奶奶家就是住姥姥家。我是长子长孙,也是长外孙,格外受宠。姥姥家好吃的多,核桃酥、鸡蛋糕、水果罐头,姥姥都偷偷给我吃,连舅舅和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姨都眼馋,我两个妹妹去,她也从来不拿出来。姥姥对我好,走哪一般都带着我,近处就不用说了,她骑自行车,很小的时候我就坐大梁杆,略大一点就坐在自行车后坐,走亲戚,赶大集,吃了不少好东西。我五岁的时候,大舅舅在长山岛当兵,得了鼻窦炎,要到405医院做一个小手术,姥姥便带着我去看他。临行前,选了两大包又大又红的红香蕉苹果,也给我买了一身绣着鸭子戏水的条绒衣服。从蓬莱到北长山坐的是部队的交通艇,那时候的交通艇,连个椅子也没有,只有一个装汽车的货舱,我和姥姥坐在货舱的铁板上,海上风大浪急水深,我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吓得哇哇大哭,姥姥紧紧抱住我,自己被舱壁的铁板碰得青一块紫一块。海岛的时光是快乐的,部队的首长和舅舅的战友们非常亲切,他们都把我当成姥姥的小儿子,也难怪,姥姥那时候也就40出头。姥姥带着我,在美丽的长岛捡漂亮的贝壳,挖海蛎子,还和舅舅一起到照相馆照相,留下了童年美好的回忆。

       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正好住在姥姥家。姥姥、小姨和我躺在火炕上睡觉,我睡得正香,被姥姥抱起来,扔到院子里,姥姥又回到屋里拽醒熟睡的小姨,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小姨跑到大街上,这时候,锣声喧天,人们在呼喊:地震啦!我感到大地在颤抖,房顶的瓦片哗哗啦啦往下掉,土坯砌的矮墙轰然倒塌。那段时间,胶东地区余震不断,姥姥用胶合板、石棉瓦在院子里搭起了防震棚,我和姥姥、小姨挤在点着煤油灯的防震棚木板床上,听姥姥讲陈年老事、听蛙叫蝉鸣,乐趣无穷。农村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影,公社的放映队到了我们村,姥姥总是第一搬两个木头凳子占好位置,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我的,姥姥爱憎分明,她最关心的就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往往电影结束了,还沉浸在电影情节中,对坏人恨得咬牙切齿,对好人多舛的命运扼腕叹息。

      姥姥经常给我买衣服、买鞋。同龄的小朋友还赤脚、光身子的时候,我就有城里小孩穿的时髦童装,翻皮鞋,但我小时候太淘气了,一身衣服,穿不了几天就这儿破个洞那儿撕个口子,姥姥装着要打我,但终究没能下去手,让我脱下来,洗好缝补好熨烫平整。我在县城上的初中,姥姥常买了那时候很少见的桔子香蕉去学校看我,同学们好不羡慕。姥姥也带我去赶集买衣服,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总认为大商店里的衣服好。记得姥姥看好一件米黄色夹克,集市上只需要40多块钱,我一定要在百货大楼买,结果花了70多块钱。周末,每次我回家,她都到门外喊我,让我去她家吃好饭。后来,我到济南上学了,每次写信回家,大队的大喇叭广播谁家有信了,她都第一时间跑到大队部,让人读信给她听。

      姥姥一头乌黑的短发,两眼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她个子不高,步伐坚定有力,不怒自威。村里的人都叫她二婶子、二奶奶,谁家有了矛盾,都愿意让她去评个理,姥姥经常三两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矛盾双方都心悦诚服。姥姥是个有原则的人,从来不拿生产队的一点东西,从来不占别人一点便宜。我工作的时候,她常常告诫我:共产党一贯是秋后算帐,千万不能贪。她这句话,我牢牢记在心里。我1990年在青岛海关参加工作。记得工作没有多长时间,姥姥就让舅舅送她到长途汽车站,坐上客车到青岛看我。她趁我上班的时候,把我的黑制服全洗了,岂不知海关的黑制服只能干洗,水洗以后内外布料缩水不一致,再也不能穿了,害得我大半年只能借同事的制服穿。姥姥很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她没坐过火车,好在那时候有从青岛火车站发的慢车,从火车站坐到大港站,不到十分钟,姥姥意犹未尽。姥姥七十多岁的时候还想让我陪她坐飞机去沈阳看她的侄女,当时舅舅不愿意,终未成行,我至今感到遗憾。在青岛,我带她到码头看军舰,坐游艇到海上游览,逛公园,逛街,她也十分开心,过一段时间就要来青岛。后来,妹妹也青岛工作,结婚生子。她也经常到我妹妹家住上一段时间。姥姥很喜欢青岛这个洋气十足的城市。我问她:青岛好还是黄县好?她说,当然是青岛好啦,这还用说!2004年以后,我到泰安工作了。她很少来青岛,她想来,舅舅和姨也不让她来。现如今,闭上眼睛,我仍然会浮现出每次到管陶路长途汽车站接她的情景,汽车快进站的时候,她会拉开车窗,大声喊我的名字,灰色的对襟褂子,烫得有棱有角,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睛是那样有神……

      姥姥患有糖尿病,最终也是因糖尿病的并发症去世的。她去世的前几个月,我回黄县看她,那时候她已经很憔悴,但仍步履蹒跚送我出门,扶着大门口的墙,目送我远去,走了很远,我回头望去,她仍在那里,一头稀疏的白发在风中飘荡。

      (王伟文后解读,再过几十年,也许没有人再记得这样一位普通老人了,写得不好,作为纪念) 

      莎士比亚说:“凡是过去,皆为序章。”以往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场的引子,以后的奋斗仍将继续。

         英国诗人约翰堂恩写道:谁都不是一座孤岛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海浪冲刷掉一个土块,欧洲就少了一点,如果你朋友或你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而敲响。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