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家大奶
作者:赵雁明
老郑家大奶,是我家的邻居,我父母抱着我从沟帮子搬回老家,就贴着老郑家大奶家盖了房。刚回农村的时候,母亲生病,父亲也不会种庄稼,老爷爷怕父母受委屈,挑心眼最好的老郑大奶家,做了邻居。老郑家大爷学的是地质专业,分到青海太想家,就回到了家乡务农,村里爱惜他有文化,就让他当了村里的电工。
老郑大奶是个极其善良的人,也是非常热心的人,她老人家,把我和弟弟妹妹,也当成她的孩子,只要做了“好吃的”,总是有我们一份,即使出门做客,也愿意领上我或者妹妹。老郑家大奶,是隔河的拉拉屯子人,不过那直线距离不到五里的回家路,老郑家大奶,只有等到寒冬腊月,才能回一次娘家。隔的那条河是两条河的交汇,西沙河和绕阳河的支流黑鱼沟,就在村东北汇合。每年发洪水,都特别大,每年发洪水,都是老郑大奶最想家的时候,房子漏不漏,柴禾有没有,打听河边打渔的,碰没碰到拉屯子的人。
老郑大奶长得很漂亮,十里八村也能数的着,漂亮的老郑大奶,也十分勤劳,老郑大爷最早一拨给老郑大奶买了缝纫机,她家有缝纫机的时候,村里的缝纫机没有几台。老郑大奶那台缝纫机,是“小四四”的,做的缝纫活儿,却比村里的裁缝赵福宽的“大四四”还频繁。老郑大奶绝对不像有些人那样,她的缝纫机,谁都能用,大太爷随时用它“扎”皮袄,左邻右舍随时用它“扎”鞋垫,老郑大奶经常说:东西是为人服务的,人情总比东西重要。就连后院她表弟,也经常拿着布料求表妹缝褂子,老郑大奶觉得,亲情总比人情高,即使唯成份论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搭亲戚一把。
聪慧善良的老郑大奶,却生了几个挺淘的孩子,拴住子大叔,小时候淘的,村子里都有名气,村里那些喜欢他的人,索性给他起个名字,叫郑继淘,提起拴住子没有人知道,提起郑继淘,却是老少皆笑,妇孺皆知,因为老郑大奶的人缘好,村里人也纵容拴住子大叔的“淘”,让他淘出“花儿”来,是村里人最高兴的事,抓个雏鹰,逮个野兔儿,总是想到给拴柱子送去。甚至鼓励他往水桶里扬土,往灶坑里撒尿。老郑大奶总是拿领着我们吃席,来“要挟”拴柱子大叔听话,人家拴柱子大叔,根本不在乎丸子炒肉之类的,因为肉蛋那类东西,不是他最爱。
老郑大奶特别会生活,衣服做的好,饭菜也会搭配,同样的食材,经她老人家一做,味道绝对不一样,何况老郑大爷,冬天能打雀儿,夏天能打鱼,秋天能罩螃蟹,生活困难那些年,老郑大奶家的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炒个咸菜疙瘩,老郑大奶做出来的,都和别人不一样。母亲说,老郑大奶的娘家,过去生活一直很殷实,尤其特别注意女孩的持家教育,所以,老郑大奶所体现出来的,总是特别热爱生活。
老郑大奶也抽烟,那是遭受痛苦时学会的,老郑大奶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过的坎儿,撑不住的时候,也得学会减压,明天的日子,还得继续,即使不为自己,也得为活着的亲人。妈妈知道,老郑大奶抽烟时,心里有多难受。老郑大奶虽然烟很“勤”,但烧火做饭干家务的时候,是不抽烟的。老郑大奶抽烟,都是家务忙完了,聊起知心话时,才“四平八稳”地抽烟,一定用“卷烟纸”,一定是“不了嘴”的旱烟,老郑大奶种的旱烟,侍弄的好,晾晒的更好,村里许多人,常去老郑大奶那里“取经”,何时“描”炕烟子,何时割烟,何时“接露水”,都是有板有眼的。老郑大奶卷的烟,老郑大奶抽烟的神态,是透露着典雅和大方的。
可能是出身殷实人家的缘故,老郑家大奶是农村很少不会骂人的,即使生气的时候,嘴里也不带拐弯抹角的粗鲁话。妈妈最喜欢和老郑大奶聊天,每天晚饭后,都会坐在炕头,和老郑大奶唠一会儿。老郑家大奶做得一手好菜,就连她炖的南瓜都格外香。老郑家大奶不会扯闲话,做起家务来总是井井有条。老郑家大奶会做饭,却不爱做饭,老郑家大奶会做菜,也不爱做菜,老郑家大奶做饭时,老郑大爷总是认真帮她打下手,夫妻天天唱和着,也是老郑大奶的幸福。
老郑大奶大爷做出来的菜,必然有一部分归我们兄弟姐妹吃,我喜欢老郑家大奶做的溜肝尖,我喜欢老郑大奶做的梭鱼肚,我喜欢老郑大奶炒的铁雀肉,我喜欢老郑大奶包的饺子,那是没法说的香,那是没法说的鲜,那是不一样的味道美,许多时候,妈妈把菜饭摆好,我和弟弟妹妹却迟迟不动筷,因为老郑大奶家,煎梭鱼煮螃蟹的味道,正浓浓的飘来,事先老郑大奶也叮嘱了,一会儿给“端”梭鱼过来,在我们看来,吃老郑大奶的饭菜,是天经地义的,儿时的我们,并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邻里,村里并不多,这一切,多亏老郑大奶的特别邻里情,离开老郑大奶以后,我越来越感动这份特别的情意,每每想起老郑大奶,一切依然是在昨天。
说起老郑大奶,不能不提老郑大爷,本来是上专科了,本来有工作,却特别恋家,舍不得故乡的水,舍不得故乡的一切,主动放弃远方的地质工作,一心在家过平稳的日子,若不是村里一直爱惜他的文化,他可能回来就得专心种地,那年代,主动弃工务农的,太不多了,但老郑大爷的农民,却做得津津有味,园子里种香瓜,屋顶上晾鱼网,打渔摸虾,割苇拾柴,他样样做得挺陶醉,时不时还弄出许多让村民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用竹竿子能打井,他用橡皮筋能做夹子,他甚至能自己打家具盖房子,但他所有的作品,都不太合乎村里的常理。我父亲经常盼望,能有机会帮他家做家具,哪怕做点门窗,做个板凳子,以我两家的情意,我家一直等待那机会,可老郑大爷,只借锯子斧子就成,从来没做过木工活儿的他老人家,愣是出手就自己打组合家具,弄得父亲只好一遍遍看他的进程,指导他的半成品。天天担心他做的家具会散架,想不到最终,人家做的也是挺耐用。
老郑大奶和老郑大爷,做事都是不求回报的,尤其是和我们处邻居,好的像是一家人,但总是付出的特别多,老郑家大太爷说,他家在大板桥老家的时候,就和我们家好,我们两家是几代的世交,老郑家大太爷,特别念他家从大板桥搬来之后,我家与他家的友谊,老郑大太爷总跟老郑大爷大奶提起过去的好,老郑大奶更提升了这种邻里情,拿爸爸妈妈常说的话,西院就是“拣”块豆腐,都愿意分给咱家吃,老郑大奶的好,永远也忘不掉。
没少吃大奶做的发糕,没少吃大奶煮的挂面条(那年代,挂面可不是一般的稀罕),没少吃大奶做的烙饼,没少吃大奶做的咸菜疙瘩炒雀丝,没少吃老郑大奶煮的大螃蟹,没少跟在老郑大奶的后面,穿着新衣服,去别人家“赴席”,几十年过去了,心里依然记得当年的事,脑海依然能显现当年的情景,还记得大奶炸糕的香脆,还记得大奶忙着把菜送来的身影,想念她老人家,感恩她老人家,老郑家大奶,永远是我记忆里最亲的人。